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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团取暖”的民间摔跤手

2019-05-25 18:09:24 暂无 阅读:1073 评论:0

5月25日上午,北京玲珑公园。在建成于明朝万历六年的慈寿寺塔前,一场中国式摔跤运动正在进行。

穿戴白色褡裢(跤衣)的赵海勇,和敌手站在黄蓝两色软垫拼接成的跤场内。

“好啦,预备!”裁判呼吁一发,两人抢手抓把,缠斗在一路。赵海勇扯住敌手褡裢,两脚一蹬,伸左腿一勾,双臂同时发力,将敌手撂倒在地。“好!”观众齐声赞叹,错落的掌声随之响起。

中国式摔跤,一项陈旧的民族体育项目。《礼记·月令》记载,“孟冬三月,皇帝令将帅讲武,习射御计较。”这里的“计较”指的就是中国式摔跤。世易时移,它现在成了一项冷门活动。

赵海勇是玲珑跤场的创始人。而62岁的洪波,则是玲珑跤场的常客。

洪波学中国式摔跤已有22年。本年,他曾在零下三摄氏度的户外暴露上身,为的是在一项跑步运动中,让人注重到胸前写着的“中国摔跤”四字。

“我进展中国式摔跤,有发扬光大的一天。”他说。

“抱团取暖”的民间摔跤手

玲珑跤场开业当天,两位锻练傅文刚(左)和穆长江(右)细心视察着门徒们的一招一式。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

苦守的摔跤手

“掼跤”、“撂跤”,这是中国式摔跤曾经的名字。

苏学良、李宝如合著的《京跤史话》一书介绍,在清代,满族人善骑射,爱摔跤。每当喜庆、节日或狩猎完毕,摔跤手们身穿褡裢,“出则两两作势,各欲候隙取胜,续则互相扭结,以足相掠,稍一失即拉然扑矣。”

在康熙一朝,一些八旗勇士被选中,组建了善扑营。每当重大宴会,善扑营的扑户便进行摔跤表演。清代的摔跤活动被称为“掼跤”。

57岁的傅文刚,是天桥摔跤国度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他介绍,清朝覆灭后,善扑营的扑户流落民间,开起跤馆。学员学会摔跤后,有的为了餬口,就起头卖艺表演。因为摔跤手把人撂倒后便点到为止,这时的摔跤又被称为“撂跤”。

后来,为了同国际摔跤等区分隔来,“撂跤”也被人称作“中国式摔跤”。

洪波清楚记得本身陶醉上中国式摔跤的时间——1997年7月1日。

那时,正值仲夏午后,年届不惑的他来到北滨河公园,看一群摔跤手竞赛。踢、蹉、缠、挂,挤、跪、勾、别,摔跤手们使出各类技法,将敌手撂倒于地。爽性利落的动作令洪波痴迷,他瞬间喜欢上这项活动。

洪波身高一米七摆布,身体坚固,皮肤乌黑。年青年头时,他在北京焊切对象厂上班,是一位通俗工人。20岁时,他曾拜工资师,进修通背拳。

“技击首要有‘踢打摔拿’,个中,摔就是摔跤。”洪波说,“行话讲‘拳打不外摔’,摔跤实用性更强,这是我对它感乐趣的原因之一。”

那天回家之后,洪波向家人提起此事。老婆担心他工作时落下的腰伤复发,劝他别学摔跤。但他“着了魔似的”,听不进去。

后来,他报名成为北滨河公园跤场的一逻辑学员,起头练中国式摔跤。如斯寒暑不辍,在跤场一学就是5年。

年过六旬的穆长江,进修摔跤时间更长。穆长江父亲深嗜摔跤,小时候,经常带他到天桥、西单、宣武门等地看竞赛,年幼的穆长江只感觉好玩。穆长江父亲与跤坛名家钱德仁过从甚密,12岁那年,穆长江拜钱德仁为师,自此和摔跤结下不解之缘。

12岁的穆长江正读小学。天天晚上八点到十一点,他都在自家天井练三个小时根基功,师父钱德仁则在一旁督促。

穆长江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棒,摆布挥舞——这是在练“大棒子”,为的是提拔腰臂横抖力,以便在竞赛时,更好行使双臂和肩膀力量,带起程体将敌手拉过来;他拿着一根长长的皮条,挥舞起来练习抖力。

师傅钱德仁要求严厉。门生站跤架(站立姿势)时,若是撅着屁股作防御之状,他会狠狠踹上一脚。“谁教你撅屁股的?”穆长江记得每当这时,师傅钱德仁会如许训斥门生。因为他强调,在摔跤竞赛中要自动攻击。

练习强度很大,12岁的穆长江不胜重负,会在家人眼前哭诉,或是背地里偷偷抹泪。但他“逐渐体味到摔跤的情趣”——有时一个手艺动作完成得时兴,能让他兴奋得忘乎所以。他最终咬着牙对峙下来。

与穆长江一般,傅文刚也是从十一二岁起起头进修中国式摔跤。他从小在“跤窝子”长大,父亲傅顺禄是天桥老艺人,也是位摔跤手,曾师从一代跤王、人称“宝三爷”的宝善林。

“你这小兔崽子,是这虫。”傅文刚记得刚学摔跤时,父亲和他说的这句话——“虫”是摔跤行话,意思“是块摔跤的材料”。

刚起头练摔跤,傅文刚经常哭,“不为其余,就因为打不外别人”。幼时他贪玩,喜欢弹球、跳皮筋、拍方宝等游戏,但每到这时候,都邑被父亲喝止。时至现在,57岁的他已是天桥摔跤国度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练摔跤的同时,傅文刚还得学中幡。“中幡与摔跤是一体的,学中幡,就是为了练好摔跤的根基功。”傅文刚说。

中幡长近10米,是一根上细下粗的竹竿,竹竿上吊挂着标旗和装饰物,重约30斤。表演时,要用手掌、手臂、额头甚至鼻梁托住中幡,不让它掉下来。

在摔跤练习中,受伤时有发生。穆长江说,崴了脚、扭伤胳膊都已家常便饭,摔跤手们漫不经心;洪波曾在竞赛时,与敌手格斗导致左手无名指指甲被掀翻,鲜血马上涌出;一位新手在和洪波师弟竞赛时,曾失慎摔断肋骨,此后退出练习。

“撕皮掳肉,都不算事儿。”穆长江说,摔跤对根基功要求很高。若是受了重伤,那意味着技法并不规范。

“抱团取暖”的民间摔跤手

玲珑跤场开业当天,一位传人用鼻梁顶起几十斤重的中幡。中幡和摔跤本是一体,耍中幡是练摔跤的根基功。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

一群痴迷者

玲珑跤场,是在本年4月13日正式开业的。那天,慈寿寺塔前的绿树吐出嫩叶,几十名旅客把跤场围住,有的边看表演,边举起手机摄影、录像。

那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多,天桥中幡、中国式摔跤接连上演。参预的跤界老前辈为数不少,如马长海、耿伯良等。傅文刚、穆长江也当起裁判,洪波的师父双德禄则现场摔跤——他施展身手,把敌手撂倒,博得一观察众的喝彩。

47岁的赵海勇,是跤场的“跤主”,即组建者、治理者。常日里,他的职业是司机,业余时才是摔跤手。

赵海勇年青年头时游走于北京各个跤场,曾拜摔跤名家安德龙为师。2018岁尾师父作古前,把8件祖师爷传下来的褡裢交给他,叮嘱他“要让更多人知道中国摔跤”。

“这也是我创办玲珑跤场的原因。”赵海勇说。他称玲珑跤场招收学员,并不收取费用。年青年头时,他曾因摔跤折了腿,甚至大腿韧带断裂,但依然痴迷于此。“受伤了骗家人说是雪天不小心滑倒。伤好了就摔,就如许断断续续到了如今。”

中国式摔跤研习久了,一代又一代摔跤手也总结出很多行话和经验来。

“手是两扇门,全凭腿赢人。”在洪波看来,中国式摔跤是一项要求技、气、力、艺相连系的活动。竞赛时最主要的是思虑若何击败敌手,而非凭借蛮力,“就像行话说的,‘蠢人不摔跤’。”

摔跤手们对力度很敏感。穆长江说,只要有人把手搭在他手臂、肩膀上,他都能感触到对方的身体重心在哪里。走在大街上,看到有人腿部肌肉结子,胯骨微微下坠,腿型稍呈“内八”,他会猜测对方十有八九练过摔跤。

穆长江是在练摔跤两三年后,体会到这项活动的魅力的。他说,击败敌手后的酣畅淋漓之感,是这项活动的迷人之处——听着敌手从本身头顶“嗖”的一声飞过,再“砰”的一声被摔在地上,“竞赛完饭都能多吃几碗。”

摔跤生涯中,他一向不喜欢列入表演赛,而喜欢“真刀真枪”的角力。现在,他一天不练摔跤就感觉少了些什么,19岁的儿子也时常和他比划。

16岁那年,傅文刚到内蒙古参军,天寒地冻的情况下,他眷念起以前的摔跤生活。在零下30多度的冰天雪地站岗时,傅文刚时常不由得练起摔跤根基功,以此取暖。后来,他的“小动作”被一位懂行的向导发现,这位向导时常找他进修摔跤,就如许成为了他的“门徒”。

摸爬滚打久了,摔跤手们还练出一双识别“虫”的火眼金睛来。有时眼睛一瞥,就知道眼前的年青年头人适不适合练摔跤。“调皮的能够调教,太木讷的就不成。身体天真度也很主要,要害在于脚脖子,太粗太细都没法施展出合适的力道。”穆长江说得头头是道。

在北滨河跤场进修5年后,跤场搬走,洪波没有了行止。又因其他场地离家远,洪波自此不再摔跤,但心里“一向割舍不下”,经常练起根基功。

现在他已退休,尽管腿脚不如以前利索,照样从新摔起跤来。为此,他如今顿顿吃里脊肉增补营养——摔跤手往往胃口比常人大,喜欢吃肉,尤其是牛羊肉。

“摔跤是我如今最大的喜爱,也是我磨炼身体的动力之一。”洪波说。

“抱团取暖”的民间摔跤手

玲珑跤场开业当天,学徒们在表演天桥摔跤。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

德性比功夫主要

“习武先习德”,这是摔跤手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中国式摔跤,自有一套礼貌礼仪。摔跤手竞赛前, 要抱拳互相请安,并问候在场观众。有人会说“拉着点”——近似于“手下原谅”之类的谦辞。

北京天桥,曩昔是摔跤喜爱者汇聚之地。傅文刚的师爷宝善林曾在此开设跤场,天桥摔跤因为表演色彩较粘稠,也被称作“武相声”。傅文刚说,以往在天桥,摔跤手开摔前,会光着膀子手拿褡裢跤衣,按例先“圆粘子”(招揽观众之意)。

摔跤手们与观众互动,谈的多是北京习惯、市井异事或天桥妙闻。他们还凭据场地情况和观众类型,因时制宜与观众交流。

“如果农民来看,就聊聊二十四骨气;如果学生来看,就聊汗青掌故;如果工人来看就聊聊工场的事。”傅文刚说道。

傅文刚能背出摔跤手赛前必说的一套话语:“哎,我们可练欠好,有个腰到腿不到脚不到的处所,您多多原谅。我们今天是抛砖引玉,还得跟列位多多进修。”4月13日下昼,他兀自默念,振振有词,而后感伤如今的选手根基都不会说这些话了。

摔跤竞赛要求“不砸不落”。即把对方摔倒之后,不顺势砸落在对方身上,而是走开,和敌手连结必然距离。

它还考究站着取胜——摔跤手们介绍,与自由式摔跤等以掌握和征服为最终目的纷歧样,中国式摔跤依据倒区域分胜负,讲究的是“点到为止”。

“新人学摔跤,先学的就是武德。”洪波说道。

学摔跤3年之后,洪波为增进身手,拜摔跤名家双德禄为师。饭桌上送两瓶酒,鞠个躬,便是拜师礼。双德禄只比洪波大两岁,但洪波对他很敬服,一向称谓他为“师父”。有时候他上场竞赛前,还要请示双德禄,经双德禄许可才能介入。

洪波记得一件事:那是十几年前,一位学员想来学摔跤,但因家景贫寒付不起膏火,而犹疑迟疑。师父双德禄据说之后,给这位学员全免膏火,纵使是洪波本人,也只交了一年费用,此后双德禄向他教授功夫,未收取分毫。

练摔跤还给洪波带来勇气。一次他出差,凌晨火车进站,他醒来,睡眼昏黄中看到一名高高瘦瘦的男子在翻乘客枕头下的皮包。他意识到对方是小偷后,条子件反射般跳下上铺,将小偷擒拿住。

“德性比功夫主要。”傅文刚说。他学生浩瀚,但收门生却慎之又慎,要经历久考查,看其人若何待人接物,若何辞受取与。在他看来,人品纯良的人才适合学武学艺,不然以武伤人、欺行霸市,反而与中国式摔跤的宗旨相去甚远。

“就好比在饭桌上,我的门生来了之后,要先给其他人倒茶水,而不是先给我倒。”傅文刚说,这就是敬服他人之道。

“抱团取暖”的民间摔跤手

5月25日上午,固然天色酷热,照样有好多市民来到玲珑跤场,旁观赵海勇(白衣)和敌手的竞赛。 受访者供图

“把天桥摔跤传下去”

赵海勇治理着一个摔跤喜爱者微信群,群成员一百多人,傅文刚、穆长江等都在群里。一有摔跤俱乐部或跤场的运动,喜爱者们在群里互相转告,以列入运动的形式聚在一路。

跤场之外,摔跤手身份各异:有的是退休白叟,有的是工人、企业人员、商人和司机,还有的是在校学生。很少有人靠此餬口,因为“摔跤不..,也没太多人存眷”。

在他们看来,中国式摔跤不是奥运会参赛项目,比起柔道、拳击、散打等,也冷门很多。“我们在一路,总有一种抱团取暖的感受。”赵海勇说。

因为圈子不大,摔跤手们大多了解。傅文刚是赵海勇的“干爹”,穆长江的师父和傅文刚的师父是石友,现在他们两人,则以“师哥、师弟”相等。4月13日是日,当赵海勇向傅文刚介绍洪波曾师从双德禄时,傅文刚恍然大悟:“噢!本来是双德禄的门生啊。”

创办跤场后,赵海勇把傅文刚、穆长江请来当锻练,但这是一份没有待遇的工作,他们的目的是:“为中国式摔跤多培育些人”。

在傅文刚看来,中国式摔跤面临的成长难题是后继人才不足。纵使有好苗子,能不克来进修也是个问题。

作为双桥摔跤的国度级非遗传承人,傅文刚曾想让中国式摔跤走进校园。但摔跤分歧于其他非遗项目,校方多担忧显现不测,要求傅文刚签署平安包管书。傅文刚“能懂得”,但又感受无法担保,只得作罢。

穆长江在牛街一个摔跤俱乐部当锻练,多年以来,前来学摔跤的学员老是连结在一二十人。客岁因为各类原因,俱乐部甚至没有招收学生。

他们看着中国式摔跤从上世纪50年月大受热捧,到后来渐趋萧条,再到如今面临各类成长逆境,“心里十分焦急”。

和中国式摔跤打了一辈子交道,傅文刚仍然记得父亲临终前对他说的那句话:“把天桥摔跤传下去。”

新京报记者 潘闻博

编纂 王彬 校对 李世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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