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长人静。这是我几十年后从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里看来的词语,亲切得好像是我找了几十年没找到的宝贝。
那时候我只是觉得,夏日午后真的好长好长,长得有点奢侈。
——畸笔叟《夏日午后》
我从小就是不睡午觉的。
这也许跟我从未上过一天托儿所和幼儿园的经历有关。
当外公念金刚经的声音渐渐含混和低衰,他一直“呱嗒呱嗒”摇个不停的蒲扇渐渐慢下来,变得有一下没一下,我便从佯睡中睁开眼睛,准备开溜。
外婆总是斜倚在那张藤交椅里打盹,再热的天,香芸纱衫最上面的一粒盘扣也总是舒舒整整地系好,鞋子也总是穿得好好的,从不拖鞋皮。头发也一丝不乱。
我们小孩子都睡地板,当然铺有席子。
表哥表弟们一个个横七竖八,趴手趴脚,馋吐水嗒嗒滴。
我就凭借着地板低于床铺这一地形,猫腰爬行,先从乱鞋堆里找到那双属于自己的木屐,上海人叫木拖板,夹在腋下,然后光着脚轻轻地潜出边门,,来到夹弄。
当然,不是每一次都能拿捏得那么精准。
偶尔会听到身后外公朦朦胧胧的问话:“小鬼做啥?”
理由是现成的,绝无半点慌张:“撒尿。”
放下木屐,定一定神,我往往又会潜回堂屋里。
我从来不是孩子王,在家行三,在外婆家大排行就行六了。
早上大家都做完暑假作业后,我只能跟着大孩子后面玩,心里其实是很不爽的。
现在,趁他们熟睡之际,我可以随便地翻那本叫《鲁宾逊漂流记》的连环画。
我明明听到大表哥有几句是念错的,但围在他身边的那些自家的和邻家的男孩竟没有一个人听出来,还一个劲地瞎叫好呢,哼。
现在我就来查那几页,这不,我当然不会记错。
我也忘不了要蹑手蹑脚地从桌底下打开他们的书包,屏住呼吸掰开铁皮铅笔盒,摸一摸表哥的新玻璃弹子,拉一拉表姐新买来的彩色橡皮筋——当中还是粘着的呢。
好像心满意足,好像更加失落,我将一切完全复原之后,再次潜出边门,沿着夹弄走到厨房,然后穿上木屐,跨出后门。
日头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