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思达
打开《史记》篇目，人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司马迁实际上把这3000年划分成了三段：上古、近古和今世——对他而言的当代史。五帝、夏、商、周是上古史部分，除本纪外另配《三代世表》《十二诸侯表》；近古则从秦（包括秦始皇前）到项羽为止，为此他编撰了《六国年表》《秦楚之际月表》；从汉高祖起则为今世，另有《汉兴以来诸侯王》《高祖功臣侯者》《惠景间侯者》《建元以来侯者》《建元以来王子侯者》《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六表。光从《本纪》和《表》就可以看出，今世史所占篇幅最大。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讲历史是为了当下服务，司马迁虽然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但史学家的素养让他本能在实践了此言，将重点放到了“汉兴以来”。
不仅是作为法则纲要的《本纪》，《史记》最重要的《列传》，也体现了今世史为重的原则。从第61卷《伯夷列传》开始，短短33卷就从上古讲到了项羽，而剩下35卷则全部是汉代人物和社会。漫长上古三代中，被他看中的就只有伯夷，《伯夷列传》排列第一也有司马迁的深意：帝王将相之后是反映天道的八书，而《列传》则讲人事，强调人为作用的，司马迁将其列为列传之首，不仅仅是尊其让国、守节的高尚节操，更重要的是暗示所有读者，表明从此开始，他不讲天道，而是向人们展示历史中人事了。实际上，由于《史记》体大思精，《列传》内容涉猎极广，不仅涉及了人物，更囊括经济、政治、文化、学术、外交乃至当时的科技（星象、历法、地理等）。而在涉及人物时，司马迁也视野开阔，不仅收录了传统的专家学者、上层人士，更是将目光伸向了社会底层，无论是侠客、医卜、商贾、俳优、渔夫、猎户、妇女、姬妾，都被他一网打尽，因而创作出了一部百科全书式的中国通史。
司马迁在排列《列传》时，基本是以时代排序，但在具体操作上，又常常别出心裁，暗中埋下许多伏笔，等待后世读者了解他的深意。理论上，刺客和游侠比较类似，两个传记前后相连比较合适，但司马迁偏偏要把《刺客列传》提前，穿插在辅佐秦国兴起的人物之中。为何这样做？读一下吕不韦到蒙恬诸人的赞就能明白，司马迁对这些人注重暴力诈取天下，视人民为草芥的做法非常不满，放入反暴政为主题的《刺客列传》，其政治倾向不言而喻。《循吏列传》和《酷吏列传》一前一后作为对比，这是比较好理解的，但司马迁还埋了一个梗：循吏讲的全是西汉以前的人物，酷吏讲的全是西汉特别是汉武帝时代的人，透过这种微妙细节，他想表达的内容，尽在不言中。事实上，后世学者史家多有注意司马迁在写作《史记》时所用类比、合并等写作手法，认为这反映了他探寻治乱兴衰规律的治史方法。他们认为一方面，只有掌握了司马迁的这种治史思想，才能更好地解读史记；另一方面，也只有很好地继承学习司马迁的这些实践创新手法，才能写出一部立得住的正史。从这点来说，司马迁和他的《史记》是中国后世所有官修史书的“绝唱”，委实不为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