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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 | 朱自清:《诗经》第四

2019-09-17 21:37:54 暂无 阅读:1180 评论:0

《诗经》第四

文 / 朱自清

观点 | 朱自清:《诗经》第四

诗的泉源是歌谣。上古时候,没有文字,只有唱的歌谣,没有写的诗。一小我愉快的时候或哀思的时候,常甘愿将本身的表情诉说出来,给别人或本身听。平常的言语不敷劲儿,便用讴歌;一唱三叹的叫别人回肠荡气。唱叹再不敷的话,便手也舞起来了,脚也蹈起来了,横竖要将劲儿使到了家。碰着节日,人人聚在一路酬神作乐,唱歌的机会更多。或一唱众和,或彼此竞胜。传说葛天氏的乐八章,三小我唱,拿着牛尾,踏着脚①,似乎就是描写这种光景的。歌谣越唱越多,虽没有书,却存在人的记忆里。有了现成的歌儿,就可借他人的酒杯,浇本身块垒;随时拣一支合式的唱唱,也足可消愁解闷。若没有完全合式的,尽可删一些,改一些,到称意为止。风行的歌谣中往往分歧的文句并行不悖,就是为此。可也有经由世人润饰,成为定本的。歌谣真可说是“一人的机锋,多人的聪明”了②。

歌谣可分为徒歌和乐歌。徒歌是随口唱,乐歌是跟着乐器唱。徒歌也有节奏,手舞脚蹈就是匡助节奏的;可是乐歌的节奏更纪律化些。乐器在中国似乎早就有了,《礼记》里说的土鼓土槌儿、芦管儿③,或许是我们乐器的老祖宗。到了《诗经》时代,有了琴瑟钟鼓,已是洋洋大观了。歌谣的节奏。最首要的靠重叠或叫复沓;正本歌谣以脸色为主,只要翻来覆去将情表到了家就成,用不着费话。重叠能够说原是歌谣的生命,节奏也便竖立在这上头。字数的均齐,韵脚的调协,似乎是后来成长出来的。有了这些,重叠才在诗歌里失去首要的地位。

有了文字今后,才有人将那些歌谣记录下来,就是最初的写的诗了。但记录的人似乎并不是因为赏识的原因,更不是因为研究的原因。他们也许是些乐工,乐工的职务是吹打和唱歌;唱歌得有词儿,一面是口头教授,一面也就有了曲稿儿。歌谣就是这么写下来的。我们知道春秋时的乐工就和后世阔人家的梨园子一般,老板叫作太师。那时列国都养着一班乐工,列国使臣往来,宴会时都得吹打唱歌。太师们不只得汇集本国乐歌,还得汇集别国乐歌。不只汇集乐词,还得汇集曲谱。那时的社会有贵族与布衣两级。太师们是服侍贵族的,所汇集的歌儿天然得合贵族们的口味;布衣的作品是不会入选的。他们搜得的歌谣,有些是乐歌,有些是徒歌。徒歌得合乐才好用。合乐的时候,往往得增加重叠的字句或章工,便不克留存歌词的本来模样。除了这种汇集的歌谣以外,太师们所留存的还有贵族们为了特种事情,如祭祖、请客、衡宇落成、出兵、狩猎等等作的诗。这些能够说是典礼的诗。又有讽剌、颂美等等的献诗;献诗是臣下作了献给君上,预备让乐工唱给君上听的,能够说是政治的诗。太师们留存下这些曲稿儿,带着曲谱;唱词儿共有三百多篇,其时通称作“诗三百”。到了战国时代,贵族逐渐衰落,布衣逐渐昂首,新乐取代了古乐,职业的乐工纷纷散走。曲谱就此亡佚。然则还有三百来篇唱词儿撒布下来,就是后来的《诗经》了④。

“诗言志”是一句古话;“诗”这个字就是“言”、“志”两个字合成的。但古代所谓“言志”和如今所谓“抒情”并纷歧样;那“志”老是关系着政治或教化的。春秋时通行赋诗。在交际的宴会里,列国使臣往往得点一篇诗或几篇诗叫乐工唱。这很像如今的请客点戏,分歧处是所点的诗句必加上政治的意味。这能够透露这国对那国或这人对那人的愿望、感激、责骂等等,都从诗篇里断章取义。断章取义是不管上下文的意义,只将一章中一两句拉出来,就其时的情况,作政治的暗示。如《左传》襄公二十七年,郑伯宴晋使赵孟于垂陇,赵孟请人人赋诗,他想看看人人的“志”。子太叔赋的是《野有蔓草》。原诗首章云:“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相逢相遇,适我愿兮。”子太叔只取末两句,借以透露郑国迎接赵孟的意思,上文他就不管。全诗原是男女私情之作,他更不管了。可是如许办恰是“诗言志”;在那回宴会里,赵孟就和子太叔说了"诗以言志"这句话。

到了孔子时代,赋诗的事已经不成了,孔子却接纳了断章取义的法子,用诗来商议做学问做人的事理。“如切发嗟,如琢如磨”⑤,正本说的是治玉,将玉比人。他却用来教训学生做学问的功夫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认为绚兮。”⑦,正本说的是丽人,所谓生成丽质。他却拉出末句来譬喻作画,说先有白根柢,才会有画,是一步步进展的;作画照样譬喻,他说的是文化,人先是朴野的,后来才进展了文化——文化必需教养而得,并不是与生俱来的⑧。他如斯解诗,所以说“思无邪”一句话能够包罗“诗三百”的事理⑨;又说诗能够鼓舞人,结合人,增加阅历,发泄牢骚,事父事君的事理都在里面⑩。孔子今后,“诗三百”成为儒家的六经之一,《庄子》和《荀子》里都说到“诗言志”,谁人“志”便指教化而言。

但春秋时各国的赋诗只是用诗,并非解诗;那时诗的首要感化还在乐歌,因乐歌而加以借用,不外是一种轻易而已。至于诗篇正本的意义,那时原很领略,用不着商议。到了孔子时代,诗已经不常讴歌了,诗篇正本的意义,经由了多年的借用,也逐渐模糊了。他就按着借用的法子,凭据他传授学生的需要,断章取义的来注释那些诗篇。后来注释《诗经》的儒生都跟着他的脚步走。最有权势的毛氏《诗传》和郑玄《诗笺》差不多全都是断章取义,甚至断句取义——断句取义是在一句、两句里拉出一个两个字来施展,比起断章取义,真是变本厉了。

毛氏有两小我:一个毛亨,汉时鲁国人,人称为大毛公,一个毛苌,赵国人,人称为小毛公;是大毛公创始《诗经》的讲解,传给小毛公,在小毛公手里完成的。郑玄是东..,他是专给毛《传》作《笺》的,有时也接纳别家的诠释;不外别家的诠释在原则上也和毛氏一鼻孔出气,他们都是以史证诗。他们接管了孔子“无邪”的看法,又摘取了孟子的“知人论世”⑾的看法,认为用孔子的诗的哲学,别裁古代的史说,拿来证实那些诗篇是什么时代作的,为什么事作的,就是孟子所谓“以意逆志”⑿。其实孟子所谓“以意逆志”却是说要看全篇大意,弗成拘泥在字句上,与他们分歧。他们如许猜出来的作诗人的志,天然不会与作诗人的相合;但那种志却是关系着政治教化而与“诗言志”一语相合的。如许的以史证诗的思惟,最先具体的示意在《诗序》里。

《诗序》有《大序》、《弁言》。《大序》似乎泛论,托名子夏,说不定是谁作的。《弁言》每篇一条,大约是大、小毛公作的。以史证诗,似乎是《弁言》的专门义务;传里虽也偶然说起,却总以训诂为主,不外所拔取的字义,意在助成序说,无形中有个必然偏向而已。可是《弁言》也照样泛说的多,确指的少。到了郑玄,才更详密的成长了这个层次。他按着《诗经》中的国别和篇次,系统的附合史料,编成了《诗谱》,差不多给每篇诗确定了时代;《笺》中也更多的施展了作为各篇诗的配景的汗青。以史证诗,在他手里算是集大成了。

《大序》解说诗的教化感化:这种感化似乎竖立在风、雅、颂、赋、比、兴,所谓“六义”上。《大序》只注释了风、雅、颂。说风是风化(浸染)、讪笑的意思,雅是正的意思,颂是形容盛德的意思。这都是按着教化感化注释的。照近人的研究,这三个字也许都从音乐得名。风是各处所的乐调,《国风》就是列国土乐的意思。雅就是“乌”字,似乎描写这种乐的呜呜之音。雅也就是“夏”字,古代乐章叫作“夏”的好多,或许原是地名或族名。雅又分《大雅》、《小雅》,大约也是乐调分歧的原因。颂就是“容”。容就是“模样”;这种乐连歌带舞,舞就有各种模样了。风、雅、颂之外,其实还该有个“南”。南是南音或南调,《诗经》中《周南》、《召南》的诗,原是相当于如今河南、湖北一带处所的歌谣。《国风》旧有十五,分出二南,还剩十三;而个中邶、鄘两国的诗,现经考定,都是卫诗,那么只有十一《国风》⒀了。颂有《周颂》、《鲁颂》、《商颂》,《商颂》经考定实是《宋颂》。至于汇集的歌谣,也许是在二南、《国风》和《小雅》里。

赋、比、兴的意义,说数最多。大约这三个名字原都含有政治和教化的意味。赋本是唱诗给人听,但在《大序》里,或许是“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⒁的意思。比、兴都是《大序》所谓“主文而谲谏”,不直陈而用譬喻叫“主文”,委婉讪笑叫“谲谏”。说的人无罪,听的人却可警诫本身。《诗经》里很多譬喻就在比兴的见解下,断章断句的硬派作政教的意义了。比、兴都是政教的譬喻,但在诗篇发端的叫做兴。《毛传》只在有兴的处所标出不标赋、比;想来赋义是易见的,比、兴虽都是弯曲成义,但兴在发端,往往关系全诗,对照更主要些,所以便稀奇标出了。《毛传》标出的兴诗,共一百十六篇,《国风》中最多,《小雅》第二;按如今说,这两部门汇集的歌谣多,所以譬喻的句子也便多了。

注释

①《吕氏春秋•古乐篇》

②英美吉特生《英国民歌论说》。译文据周作人《本身的场地歌谣》章。

③“土鼓”、“蒉桴”见《礼运》和《明堂位》,“苇蘥”见《明堂位》

④今《诗经》共三百十一篇,个中六篇有目无诗,实存三百零五篇。

⑤《卫风•淇澳》的句子。

⑥《论语•学而》

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卫风•硕人》的句子:“素认为绚兮”一句今已佚。

⑧《论语•八佾》

⑨“思无邪”,《鲁颂•駉》的句子;“思”是语词,无义。

⑩《论语•阳货》。

⑾、⑿见《孟子•万章》。

⒀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

⒁《周礼•巨匠》郑玄注。[参考资料]顾颉风《诗经在春秋战国间的地位》(《古史辩》第三册下)。顾颉刚《论诗经所录全为乐歌》(同上)。朱自清《言志说》(《说话与文学》)。朱自清《赋比兴说》(《清华学报》十二卷三期)[编者案:朱师长两文,今均见《诗言志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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