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伯陵 温乎
温乎曰:
酷吏是社会需求产生的职业,
史书里心狠手辣的酷吏比比皆是,
后人总在感叹:
他们为什么能上位?
其实具有酷吏属性的人,
在我们身边也有很多。
读懂酷吏的背后运作逻辑,
实在有利于看清生活中的事。
1
在中国历史上,有种人叫做酷吏。
他们可能貌不惊人,姿势也不拉风,但一定是心狠手辣的残酷之人。
所谓吏,则是有编制的官场人员。
酷吏二字,不论字面意思、职业操守或者背后逻辑来看,都可以称之为“官场打手。”
但凡有点追求的帝王,如果没有几个酷吏在身边,百年后都不好意思和同行打招呼。
甚至小一点的单位和企业,老板也一定豢养缩小版的酷吏。
但是很可悲。
不论酷吏的职业生涯多么辉煌,KPI完成的多么优秀,他们的下场总是很凄惨。
从无例外。
而重用酷吏的帝王,总是会被舆论和史书狠狠的记上一笔,好大喜功、不尊重同事等等骂名都会如影随形。
可历史就是如此诡谲。
帝王明明知道酷吏会招来骂名,酷吏也明明知道下场会很惨,但双方依然能够亲密无间的合作数千年。
历代前任的悲惨结局,都不能阻止甲方和乙方之间的橄榄枝。
也就是说,市场一直都在产生刚需。
这种现象背后的逻辑,其实很值得深入思考一番。
2
一般来说,除了一些性情刚毅的狠人以外,大部分酷吏都是出身贫寒的穷苦孩子。
原生家庭的基因,决定了他们的人生选择。
毕竟当打手是苦活、累活、脏活,但凡稍微有点资本的孩子,都不会选择干这一行。
吃力不讨好,天花板压的很低,何苦呢?
可对于有野心的穷苦孩子来说,有机会给帝王当打手,是一条结结实实的通天路。
就像汉朝酷吏宁成说的:“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得比人乎?”
意思是:
做官不到省部级,做生意不达到百亿登上福布斯,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同样的话,主父偃也说过:“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
这就是个人野心和追求。
宁成当酷吏是为了做二千石高官,主父偃是年纪大了,已经没有时间论资排辈了,只能走捷径。
毕竟在正常情况下,穷孩子从小吏做起,能出头基本靠运气,实在是看不到希望。
但投靠帝王喜好,却是看的见的前程。
因为帝王也有政敌,时刻需要一把锋利的快刀,帮他做一些不能摆上台面的私密事情。
比如武则天。
原本只是李家的媳妇,做唐高宗李治的代理人,大家都能接受,可她最后竟然想当皇帝,不肯下线了。
大家都不肯支持她。
于是,武则天扶持起善于告密的来俊臣,利用他来打击异己,把不支持自己的李唐宗室、公卿贵族诛杀几千家。
如此一来,武则天登基的障碍就被扫清了。
而来俊臣原本只是无赖,正常情况是不可能出任重要职务的,可做了武则天的快刀以后,竟然官至太仆卿。
比如汉武帝。
遍地的诸侯王势力极其强大,他急需一把快刀,斩掉掣肘自己的乱麻。
于是,一辈子不顺心的主父偃看准时机,给汉武帝写了一封信,寥寥几句话就说破了皇帝的心思。
史书记载:
汉武帝早上收到信,晚上就召见了主父偃,并且埋怨的说,这么多年你都跑哪去了,咱们可是相见恨晚啊。
他们之所以愿意做酷吏,图的就是打破上升通道。
从此以后,主父偃替汉武帝干脏活。
既然皇帝害怕遍地的诸侯王,那他就建议实行《推恩令》,逐步削减诸侯的实力。
但《推恩令》实在太慢了,他还收集诸侯王犯法的证据,并且直接担任齐国的国相。
名为辅佐,实际是抓小辫子。
一旦被他抓到犯罪的证据,马上报告汉武帝,然后正大光明的废除封国,把郡县收归朝廷。
用一人灭两国,汉武帝去哪找这么便宜的事。
可是脏活干完了,主父偃的狠辣手段让大家都害怕,说不定哪天就轮到自己头上了?
汉武帝也觉得差不多了,该收摊了。
于是,主父偃被诛三族......脏活已经办了,杀掉还能安抚人心,所谓杀一人安天下,又是一件便宜事。
主父偃的人生路径,可以看作酷吏的缩影。
刚开始的时候,帝王要找打手,酷吏要出头,于是君臣迅速结成亲密战友,并肩战斗各取所取。
事情办成以后,帝王要继续扮演救世主。
所以酷吏就成为藏起来的夜壶,以便下次再用,如果实在是人心惶惶,为了安抚人心,酷吏不得不成为背锅侠。
但是,他们都不后悔。
如果没有汉武帝的赏识,主父偃只会一辈子受人白眼,然后默默无闻的老死,根本没人知道他是谁。
可当了酷吏,他实现了“权势富贵震天下”的野心,并且给看不起他的人,一个一个大嘴巴子还回去。
至今,《史记》上还留着他的名字。
而对于汉武帝来说,酷吏只是打击政敌的一把快刀,刀崩了之后,再换一把新的就行。
各取所取而已。
3
对于朝廷来说,任何时候都需要酷吏。
一个很残酷的历史经验就是,能够适当使用酷吏,往往是朝廷权威比较强盛的时代。
汉景帝时代,有一个酷吏叫郅都。
此人外号苍鹰,性格极其强悍,敢在上朝时当众和同事争辩,还不给别人台阶下......满朝公卿都不敢正面看他一眼。
当时济南有一个大家族,分出300多家。
他们依仗家族的势力,根本不把官府和法律放在眼里,堂堂太守,一介省部级干部都拿他们没办法。
汉景帝说:“郅都啊,你办事我放心。”
郅都去了。
刚调研清楚,他就把这个家族的族长拖出来斩了,其他人一看:哇靠,这货真的敢杀人啊。
谁能不怕死呢,大家都服气了。
郅都在济南当太守不到一年,就把济南治理的道不拾遗,旁边十余郡也很害怕他,把郅都当亲爹一样供着。
汉朝初年的一批酷吏,太狠了。
他们不仅是皇帝打击政敌的快刀,也是朝廷整治地方豪强的利刃,动不动就把地方豪强族灭、搜捕数千家。
在汉初的自由经济时代,地方豪强正在野蛮生长,正是酷吏充当朝廷的打手,做了朝廷不方便做的脏活,才能维护朝廷脆弱的权威。
西汉宣帝以后,汉朝更改路线。
原本“霸王道杂之”的汉家制度,被改成纯用儒家的周政,酷吏的市场日渐缩小。
而朝廷公卿又都出身于贵族、豪强,逐渐导致地方势力坐大,最终推举王莽篡位,实行不流血的改朝换代。
同样的例子,在明末又重演一遍。
万历皇帝多年不理国政,朝廷已经接近瘫痪,地方大员和乡间豪强对于朝廷的尊重,也降至极低点。
除此之外,还冒出一个东林党。
他们在地方引导舆论,霸占经济产业,在朝中又结党营私......不论东林党的道德学问多么高尚,对于明朝来说,这就是小帮派。
于是,魏忠贤充当了酷吏的角色。
他用几年时间整合资源,把败于东林党的楚党、浙党和太监势力整合起来,组成一个强势的朝廷。
毫无疑问,魏忠贤们的道德都极其低劣,甚至有不少人渣,丝毫不符合治国贤才的标准。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
魏忠贤扮演了强势酷吏的角色,通过残酷的政治斗争,严厉打击了尾大不掉的地方势力,并让朝廷权威重回顶峰。
不管史书怎么评价,毫无疑问的是:
魏忠贤当政的那些年,朝廷政令在各地都能通行无阻,并且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效率远胜于万历年间。
崇祯皇帝一旦诛杀魏忠贤,却又没有重新铸造另一把快刀,马上就失去了保护帝王及朝廷权威的利器。
那些年众正盈朝。
那些年政令不出皇宫。
归根结底,酷吏和文官是国家政权的一体两面,一个代表狠辣刚猛的霸道,一个代表阳光温暖的仁义。
只有仁义会缺少底气,只有霸道又不会长久。如果大家看不到希望,每天都觉得药丸,谁会喜欢呢?
优秀的帝王,往往是仁义和霸道通吃。
对待老百姓和追随者,他们会露出仁慈的微笑,拿出小果果分给大家。对待政敌和朝廷的隐患,他们又会露出狰狞的獠牙。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能做到王霸通吃的,都是狠角色。
4
和平年代,国家最重要的是经济。
具体到朝廷的层面,则是保障税收的来源,以及国库充足和用度不绝。
而属于朝廷的税收,又往往被地主截流,他们不仅不愿意交税,还成为趴在国家身上吸血的寄生虫。
正常情况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可一旦遇到特殊时期,国家开销巨大,自耕农的赋税不足以支持时,朝廷就会对大地主动刀子。
谁会搜刮穷鬼的钱,谁有钱挣谁的呗。
这种特殊情况,读圣贤书的文官是干不了的,他们没有坚韧的意志,也不具备斗智斗勇的狠辣手段。
只有酷吏才能解决特殊时期的危机。
汉武帝时代对外用兵不断,庞大的军备、马匹、后勤需要海量财富,再加上赏赐功臣、抚恤烈士,很快就把国库耗空了。
钱没了,但事情还得做。
公元前120年,桑弘羊为汉武帝策划了一系列财政刺激计划:盐铁官营、平准均输、告缗算缗。
盐铁官营、平准均输是组建国家企业,用比较正规的手段来..,而告缗算缗则是汉朝版的财产税。
今天只说说告缗算缗。
这项政策是从富商的钱袋子里掏钱。
如果商人老实交税还好,假如敢偷税漏税,就会有老百姓举报告发。
如果情况属实,那么此人的财产分一半给举报人,另一半则入国库。
汉武帝为了鼓励商人交税,不惜树立榜样。
他让主动交钱的洛阳商人卜式,在短短7、8年间就成为关内侯,并且出任御史大夫。
但是没效果。
商人不愿意为了国家大业出钱,宁愿把财富都藏起来,以后传给子孙后代。
能够把政策推行下去的,依然是酷吏。
公元前114年,汉武帝任命杨可主持告缗,经过三年的整治,朝廷获得上亿财富、数万奴隶,还有无数土地。
当时的汉朝中产阶级,基本都破产了。
朝廷财政却获得缓解,通过经营充公土地,又能源源不断的获得收入。
杨可和杜周等酷吏,功不可没。
虽然汉武帝的初衷,并不是用非正常手段来打击商人,但当正常方式行不通的时候,财政危机又倒逼他重用酷吏。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而从国家的大局出发,只有酷吏才能用非正常手段搜刮财富,帮助国家渡过特殊时期的财政危机。
此时,他们和国家是战友。
当财政危机解决后,他们成为藏起来的夜壶,在史家的笔下,他们又被描绘成时代错误的背锅侠。
看似脉络清晰,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简单。
财政危机出现时,正常官吏并不能解决问题,事后却又站在道德制高点,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但事到临头,危机是一定要解决的。
酷吏们只不过契合了国家的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做了应该做的事,如果设身处地的想问题,其实也无可厚非。
就看想问题的人,屁股坐在哪张椅子上。
5
读史书,酷吏总是让人又爱又恨。
他们冷峻的面孔,像极了电影里狂拽酷炫的霸道总裁,可当面对类似酷吏的人时,总是不可避免的感到恐惧。
尽管酷吏们有时会表现的温文尔雅,但并不能打消对方的恐惧和疑虑,因为他们代表着一种强势的力量。
换句话说,他们是暴力的执行者。
世人不喜欢酷吏,其实是对暴力的恐惧,生怕什么时候会落到自己头上。
同时,酷吏也是告密者。
他们就像摄像头一样,紧紧盯着目标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有利的信息,马上向上级汇报。
不知不觉中,当事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那些在公司打小报告的人、开会时给领导帮腔的人,基本都是缩小版的酷吏。
酷吏让人厌烦,但市场却有刚需。
他们是帝王手中的快刀,也是朝廷、国家在特殊时期的润滑剂。
只是这种需要和普罗大众没有关系。
他们只为更高一级的大佬和团体服务,在这条终南捷径上,获取自己想要的功名利禄。
而利益和需要,又是源源不断产生酷吏的土壤,他们从战友变成夜壶,最后成为背锅侠。
毕竟酷吏的存在,目标就是每一个层面的普罗大众。
古今中外,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