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16日，湖北恩施。罗应玖在动物园售票处。
2019年1月16日，湖北省恩施州凤凰山丛林公园动物园，罗应玖把卧室里的水端出去。
2018年11月23日，湖北恩施。旅客在动物园内欣赏动物。
2019年1月16日，湖北省恩施州凤凰山丛林公园动物园，罗应玖在给巨蟒喂水。
作为一所“一人动物园”的园长，79岁的罗应玖天天的工作比大多数年青年头人还要紧凑，他独自承担了包罗洁净、喂食、采购、售票、治病等在内的所有工作。
罗应玖时常在早上7点推着老式自行车去两公里以外的市场上采购饲料，脚步飞快，来拍记载片的大学生不扛三脚架也跟得十分辛苦。10点半摆布赶回动物园开门，若是有旅客的话他就在晚上才吃第一顿饭。
固然一小我勤力湖北恩施凤凰山丛林公园动物园（简称凤凰山动物园）30年，但事情照样未能往罗应玖进展的偏向成长。旅客稀少，动物落莫，靠他每个月的退休金来补助也无法给动物供应更好的情况。
有旅客心疼动物运动空间狭小，埋怨园中臭味难闻。看到有几个隔间里关的居然是通俗的小狗，他们求全罗应玖“滥竽凑数，也好意思叫动物园”。罗应玖只说每小我设法分歧，没有持续争辩。
私人动物园在全国各地的小城市并不少见，在资源匮乏的年月里，它们曾是几代人的回忆。跟着互联网时代到来以及铁路的开通，这项生意逐渐凋敝，把动物转手卖出是常见的选择。
但凤凰山动物园不同凡响。初建时的定位、罗应玖执着的性格，与本地林业局十几年的僵持，都让情形变得加倍复杂。
一小我的动物园
“妹妹，你八十几啦？”路过的一位长者问罗应玖。“你再看看我是不是妹妹？！”罗应玖有些无奈，然而对方细心看了下他到肩的银发，又玩笑道：“不要欠好意思嘛！”
罗应玖已经79岁了。从外表来看，他跟通俗的老年人无甚不同，满头的银发和佝偻的背部甚至把他陪衬得加倍苍老一些。因为留着长发，好多旅客一起头都邑把罗应玖看成女性。他并非不在意如许的曲解，强调本身是个尺度的男娃，“年青年头时走起路比谁都要雄壮。”
但多年前有一次剪了头发之后，罗应玖发现前一天还很亲切的山公倏忽起头躲他，不让接近。思来想去，转变的只有头发。为了不让动物们感应生疏，此后他便留起头发。只有在长到过肩的时候他才会本身修剪一下，然则大略的概况没有再变。
他总认为动物们都能听懂本身讲话，并给每一只动物都起了个名字。日夕给动物扫除喂食的时候，罗应玖都邑和它们说话。“苏苏别急，立时就到你了哈”，苏苏是动物园里独一的娃娃鱼，罗应玖需要给其余动物分完馒头，再去拿它爱吃的泥鳅。
动物园曾经的两只大型动物，一只无尾虎和一只狮子都已在2016年接踵作古。山君是罗应玖多年前从外埠的动物园引进的，他据说这只山君因为没有尾巴不怎么受待见，心生恻隐，于是就自动和对方联络把它接了过来。
没有了它们，现在园里最大的动物就是一条上百斤的蟒蛇。但它和近邻房间的鳄鱼正处于蛰伏状况，要到5月份才会清醒过来。这两只肉食动物的饭量并不小，如今固然省去了买肉的钱，然则要把房间维持在20多摄氏度的恒温又要用掉不少电。
凤凰山动物园位于丛林公园的进口处，过往的人都能看到。这一天是个阳光亮媚的礼拜六，采购归来的罗应玖坐在门口起头售票，“有熊啊，有孔雀、山公、鳄鱼，有巨蟒、豪猪、野猪、金雕、娃娃鱼，有野天鹅等等。”
他像相声里报菜名一般回应前来扣问的旅客，对方多半噗嗤一笑，然后掏出十元钱入场费。罗应玖没有说谎，这些动物切实都有，但这也已经是动物园的悉数家产，若是不算那几只狗和一只兔子。
有些旅客感觉跟本身想象中不太一般，不少笼子都是空的。园内不时有人捏着鼻子，发出“好臭啊”的感慨。一名男子注重到鳄鱼房间的玻璃上显现了裂痕，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猜忌有平安隐患。
但罗应玖说本身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喂养适合，三十年来从来没有一名旅客受伤。
就在这一天，动物园迎来了半年多以来的客流最岑岭，有近80人参观。但第二天是个阴天，旅客数量马上缩减了跨越三分之二。不算电费等成本，动物天天的饲料费也要破费200元以上，靠动物园的门票收入基本不敷。
为了节约经费，罗应玖一样会在大清晨走遍市里的几个菜市场，寻找一些廉价的食材。好多小贩都认识罗应玖的情形，只如果他来，根基都邑以低价出售。
但这种待遇罗应玖的儿子罗斌就享受不到，他曾经测验过替父亲去买菜，但花销总比罗应玖要高一倍摆布。后来儿子再提出帮助采购，罗应玖老是会拒绝。
一代人的配合记忆
孙灿是看着凤凰山动物园从无到有的一代人。她本年41岁，早已娶亲生子，是恩施本地的一名大夫。
33年前，已经退伍的罗应玖还在清江片子院工作。街市上总有一些摊位在售卖野生动物，罗应玖不忍心看它们被吃掉，经常痛斥商贩，并把动物买下来收养在自家院子里。
后来动物越来越多，罗应玖和片子院向导商酌后把片子院的露天场地空了出来，将动物集中到那边进行展出。
孙灿其时正在恩施和平街小学念书，清江片子院离学校只有五十米摆布。她记得那时学校总组织学生去看片子，片子欠好看的时候，学生们也会偷偷跑去视察动物，看它们吃器材、睡觉，逗它们玩儿。
恩施土家眷苗族自治州位于湖北省西南部的大山深处，谁人时候还没有通火车，也没有高速公路，去往省会武汉要在盘猴子路上绕上一天一夜。
孙灿和同伙们在此之前都没有去过动物园，但鲁迅笔下的獾猪、刺猬、蛇、锦鸡等动物曾给他们带来好多联想。去清江片子院看展出的时光，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过节一般。
罗应玖说，1989年恩施市委、团市委等多个部门配合倡议“为恩施人民办件功德”，邀请他行使手上的动物来开办恩施州第一个动物园。动物园的形式是“民办官助”，并由社会各界进行集资。
恩施州当局1994年的一份文件也显露，凤凰山动物园属于“社会公益事业”。这个汗青定位使得罗应玖有了一份稀奇的责任感和荣光。回忆起昔时的事情，他多次提到“敲锣打鼓地就把我们全家接曩昔了，中央电视台还特意来报道了”。
其时的凤凰山还在恩施市区的边缘，罗应玖和动物们先被安置在地道口的旷地上。在孙灿的记忆里，动物园刚开的时候，凤凰山照样荒山野岭，山上面甚至会落下一些砂石。然则跟着动物园的开放，凤凰山不再萧疏。先生们还会安置功课，让孩子周末去动物园里视察。
这一传统甚至陆续了好多年。苏遥是恩施土生土长的一名95后，他读小学的时候，动物园照样个学生非去弗成的处所。
不外，跟着城市的成长，凤凰山丛林公园地点的位置逐渐成了市中心，四周布满学校和病院。公园里建筑了新的游乐场后，苏遥和同伙们就逐渐淡忘了这个独一的动物园。
时至今日，住在凤凰山四周的孙灿还会经常存眷着动物园和罗应玖的动向。只是每次路过的时候，丈夫都不肯意和她一路进去，感觉味道太甚刺鼻。
而苏遥则认为凤凰山动物园早已倒闭。不少恩施市民和他有着相似的感受，提到动物园时，他们的第一回响都是：“居然还在开着吗？”
入不足出
罗斌很早的时候便起头劝父亲，“搞动物园干吗呢，那么辛劳又不..”。一听到儿子这么说，罗应玖就起头给他上“政治课”，感觉他弗成以只看钱，要有一个精巧的思惟。
在罗斌看来，父亲在开动物园的过程中获得了好多使命感，要为少年儿童供应一些发蒙教育。直到如今，罗应玖还经常会把“为恩施人民办件功德”、“我们恩施人民也要进修常识”等话挂在嘴边。
动物园刚成立的时候，曾经有过短暂的绚烂时期。罗应玖回忆，第一年天天的旅客平均有几百人，天色好的时候甚至能欢迎上千人。但小城市的生齿举止相对迟缓，第一年别致的干劲曩昔之后，人流量就起头显著削减。
很快，动物园起头陷入财务危机。1993年，动物园的治理部门由恩施市移交给了恩施州林业局部下的州林业科学研究所。一年后的文件显露，州林业局请示州当局核准后，由罗应玖向有关部门单元单子和社会各界恳求赞助。
但罗应玖说，这一纸文件也未能给动物园带来多大的匡助，他只能拿出本身的退休金进行补助。门票的收入也日就衰败，价钱也从20元每人降低到10元。
儿子和同伙经常给他出主意，好比像一样的动物园一般在门口卖些零食和水，或许售卖饲料给旅客，让他们来喂养动物。
但大权在握的罗应玖把这些一一否决，开小卖部他感觉会把售票的处所酿成一个“怪样子”。
其余动物园园长冷笑他不会经商，他马上回击：“看起来让旅客喂食是省了钱，然则你想过没得，你的动物怎么老是死呢，饮食不纪律怎么行？”
私人动物园常以售卖动物作为一种盈利手段，但在罗应玖这里，这是一条绝对弗成入侵的红线。最终，动物园的经济起原照样得靠门票和他本身的退休金。
不光如斯，原本就入不足出的他还要收养市民送来的野生动物或许小猫、小狗。刚被送来的狗会四处乱跑，罗应玖担心它们被人捉去吃掉，只好把它们关在笼子里，没想到却招来了旅客的求全。
没有多余的经费来请副手，罗应玖这些年能分给家人的时间和精神很少，甚至在儿子娶亲的时候都没有去。
罗斌的母亲作古之后，罗应玖曾有过第二任老婆。后来，对方要求他在动物园和本身之间作出选择，最终的究竟是二人离了婚。
罗斌曾想像父亲一般参军，衣服都已经发到手了，究竟名额照样被别人拿走了。其时退伍后还能够放置工作，所以四周好多人都邑买点礼品通通路线，然则罗应玖什么都没有做。
罗斌感觉父亲性格就是如斯。他回忆起本身在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班主任去清江片子院看片子没买票，被罗应玖就地抓住。班主任连忙表明本身的身份，但罗应玖并不买账：“班主任怎么了，班主任就能够不买票吗？”
动物园的将来
罗应玖的妄想是把动物园做大做强。
2003年，罗应玖在几个业内同伙的匡助之下引进了一只无尾东北虎和一只狮子。在同业的眼里，经营难题当然就要削减肉食动物。但罗应玖不管这些，对于两只大型肉食动物的到来，他很高兴，老是去买新颖的鸡肉来喂养它们。
罗应玖频频提道，与州林业局关系的僵化原由是一只熊。多年前，恩施州林业局把一只受伤的熊送到凤凰山动物园，罗应玖照看了四五年后，州林业局倏忽要把它卖给武汉动物园。
“武汉动物园是大动物园，它不缺熊，我们恩施人民也要看动物啊”，罗应玖上前否决。
但他也知道这只熊是州林业局送来的，是以要求他们若是要卖就把四五年的饲料费补给他。最后，熊没有卖成，双方的关系也是以僵化，动物园此后再也没有能更新“野生动物驯养滋生许可证等三证”。
恩施土家眷苗族自治州林业局副局长黄琴说法是，因为动物园正处于凤凰山丛林公园主大门的进口，四周有不少学校和病院，交游旅客也好多，但在平安、卫生和治理等方面都达不到创办动物园的要求。
从2006年起头，凤凰山丛林公园起头进行革新升级。罗应玖说州林业局给他提议了几个搬迁场合，然则位置过于荒僻，他分歧意。
黄琴敷陈新京报记者，动物园的确已经与凤凰山的成长相脱节。乡镇多个部门是凭据市民的需求对丛林公园进行科学规划后，才建议动物园要搬迁。
从2018年10月起，凤凰山动物园由州林业局转为市林业局代为治理。2018年11月29日，恩施市野保站、市林业局舞阳坝林业治理站向罗应玖结合下发了《责令住手违法行为通知书》，要求他住手违法行为，并到市林业局接管处理。
恩施市丛林公安局司法科茂发昌敷陈新京报记者，下发上述通知书首先是因为环保和平安的问题，他们经常接到市民关于动物园味道太大的投诉，指责治理部门不作为。“但最焦点的问题在于罗应玖无法供应动物正当起原的材料。正当意味着购置的动物也应该是人工繁育的，而不克是不法猎捕。”
他还透露，结合组下达这个通知书不是为了关停动物园，而是进展能一路把动物园变得更规范。因为动物园已经存在了30年，好多动物的起原说不清道不明，初建时特别汗青前提下的具体政策已经无从考据，连文字资料都已经找不到，他们自己也很犯难。
关于动物园的将来，罗应玖没有想得太多。他说若是思虑这些，跟动物说这些，就会把焦虑的情绪带给它们。他只想在在世的时候好好照看它们，至于死后的事情，就服从大天然的放置。
这些年里，罗应玖陆陆续续送走了七八十只老死的动物。狮子和山君作古的时候，他坐在一旁，叫了它们好多好多次。他和罗斌把动物都埋在凤凰山的深处，而且必然要把洞挖得非常深，生怕有人来偷它们的尸体。
罗斌说，动物园的将来只有两种方案。要么当局一路出力匡助父亲把动物园做大做强，供应一个精巧的情况；若是当局有其余规划，进展能给动物找一个合理的行止，并将父亲三十年来的支付赐与一个合理的赔偿。他说，按照如今的物价来算的话，也许已经投入了上万万。
但黄琴透露，和一个即将进入耄耋之年的白叟商议若何持续扶植动物园是不太实际的，罗应玖也的确没有能力再去经营一个动物园。此外，罗家上万万的赔偿要求也的确过高。
这场关于搬迁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十几年，黄琴敷陈新京报记者，恩施州规划..于2018年3月15日审议经由的方案已经明确了动物园要搬迁，这个方案是具有司法效力的，弗成能随意更改。至于若何搬、何时搬则是下一步的事情。
罗应玖和儿子的设法也有些收支。在他看来，去大动物园未必是个好的选择。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动物们分隔，就算赔偿只有投入的一半，本身也能在好的位置再申请一块地，把动物园持续办下去。
在退伍之前，罗应玖是军队的司务长，炒得一手佳肴。罗斌想起来，本身也已经好多年没吃过他做的饭了。
A10-A11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邹帅
A10-A11邦畿片/视觉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