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最后一天晚上，我从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馆出来，沿着劳动南路向南走。一路毂击肩摩，火树银花，流光灿烂。走到友情西路接壤的广场，西边是西安计量院大楼，西南是高新电子市场，南面“一品足轩”四个大字光耀四射。东边“永明岐山叫子面”的招牌金光闪闪。此店东邻西北工业大学，所处位置在唐代叫光德坊，东北隅是京兆府公廨，旁边是慈悲寺。在两者之间，夹着一处不起眼的偏院，本是孙思邈的故园，在马伯庸《长安十二时辰》（湖南文艺出书社2016年12月版）中，这里是唐代反恐最高批示中心“靖安司”的总部。
因为一种巧妙的人缘，我读《长安十二时辰》的时候，正好在西安跨年。三天时光，九顿面食，五户人家。作为一个面食的狂热喜爱者，一个微博上毫无争议的面帮帮主，此次的西安之行，也是一次等候已久的寻面之旅。我惊异地发现，我去过的每一个面馆，都坐落在马伯庸小说中爆炸性场景的边上。西安是一个伟大的城市，《长安十二时辰》是一部神奇的小说。我的目光穿越面汤上蒸腾的热气，穿越实际渺茫的雾霾，穿越盛世的灯火楼台，聚焦于另一个浩渺杳然的时空，书城相映，今昔合一，对两者的感受都邑被提拔到一个弗成思议的高度。
王安忆先生说过，她稀奇喜欢在巴黎大街冷巷信步，即使是从来没有到过的处所，也有非常熟悉的感受，因为那是福楼拜写过的圣路易岛，雨果倾心的圣母院，巴尔扎克笔下的蒙马特尔大街。一座城市，若是没有了故事，那它就是一些砖块，石头，和钢筋水泥。乔伊斯曾经骄傲地传播，即使都柏林被一把大火烧个精光，也能凭他的《尤利西斯》还原重建。不朽的城市，需要不朽的文学。
那么问题就来了，我们的文学，与城市的关系又若何呢？是的，我们也有文以城贵，城以文荣的小说。我们首先想到的是老舍的北京，人力车穿过破旧的胡同。我们也会想起王安忆的上海，鸽子飞过迷宫样的衖堂。然则除了少数几位之外，还有几多作家在记录城市的汗青，还原城市的地标，为城市的传说添加文学的砖瓦？一方面，中国现代文学的首要配景是广袤的村庄；另一方面，中国文学一向贫乏一种忠厚还原汗青情境的实际主义传统。即使是都会题材，作家更关心的是人物的离合悲欢，却往往对他们运动的情况置若罔闻。这也难怪，近年来，摩天大楼以中国的速度拔地而起，但这些速生型的都会丛林，也的确不太值得在作家的笔下留下长久的印迹。
当然，我们还有此外一些都会，一些往昔的绚烂，一些遥远的记忆。汗青题材在今天大热，几多网上彀下作品打着汗青的幌子，行宫斗言情之实，说究竟不外是蛮横总裁邪魅狂狷，玛丽苏娇喘逆袭的翻版罢了。充溢这些作品的是“坑”，而不是汗青的情境。我曾经碰到过一个学美术的年青年头人，他说想把希腊神话画成漫画。我说这很好，然则需要对希腊的建筑、服饰、器具下很大的功夫。年青年头人说不消那么麻烦，他预备把里面的人物都画成赤身。画成赤身！年青年头人啊，这么偷懒真的好吗？
如许说来，我在阅读《长安十二时辰》时的惊喜就很好懂得了。这不是《尤利西斯》，但要从这本书来重建长安城，虽不敷亦不远矣！这里我要先声明一下，我从“三国”系列起就是马亲王的粉丝（马亲王是收集上粉丝对他的昵称）。我爱他的情节奇崛，速度轻快，妙思异想，冷幽恶趣。然则亲王的三国作品，固然骨骼清奇，但总感觉少了点肉，不敷丰满。这些遗憾，到了《长安十二时辰》能够说大大填补了。我能够毫不犹疑地断言：《长安十二时辰》是亲王迄今最成熟，最有血肉的作品。
再说一遍，这不是《尤利西斯》，这是一部惊险类型小说。在不剧透的前提下，用一句最简洁的话来归纳就是：唐代鼎盛的开元年间，万民狂欢的上元灯节，有一个破坏长安的惊天阴谋，只有12个时辰来阻止它的发生，英雄可以拯救大唐吗？毫无疑问，这不是真实的汗青，这是美剧的设定……等一下，我们真能确定在所有或者的平行世界里，没有过如许一个唐朝，如许一个危机吗？或许说，读者可以把本身代入这个完全捏造的空间吗？
能够的，或者的，可托的。假如你热爱真实的汗青气氛，假如你热爱真实的长安，假如你喜欢竖立在逻辑和细节上的脑洞，假如你拥有正常人的情怀，假如你喜欢过山车那样的快感，那么《长安十二时辰》就是为你量身为你打造。这里有常见的套路：弗成能的义务，无助的绝境，无尽的回转。英雄不利不利再不利，Boss后背有Boss，Boss后背的Boss的后背有Boss。这里有故事的嵌套，还有中国小说中少有的复调叙事，还有从头到尾把人吊在空中的长程悬念。追车，武打，拷问，解谜，宫斗，谍战，恋爱……
还有一个个真真假假的人物。张小敬的悍烈，李泌的冷傲，葛老的阴狠，岑参的憨萌，唐明皇的痴情......包罗一些好景不常的次要人物，也神采各异，生气灌注。好比开篇就进场的反派小Boss曹破延，作者写尽了他的冷漠凶残，也毫不惜啬地展示他的机智悍勇。非常的英雄，需要非常的敌手，张小敬从一起头就面临的是一些了不得的仇敌。这个仇敌甚至像张小敬一般，也是一位亡命勇士，有他的末路，他的无奈。最后，我们甚至能看到他身上隐秘的一丝柔软，对他发生些许同情。类型小说能写大好人物吗？在高速成长的情节中还来得及描绘性格吗？《长安十二时辰》给出了可喜的谜底。
然而，最吸引我的，照样《长安十二时辰》中的长安城自己。毫无疑问，亲王在复原古代长安的城市地舆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在这里，每一个地名都是真实的，每一个位置都是尽或者正确的，每一条路线都是合理的。我们跟随英雄的马车，驶过中国古代最荣华的都会，驶过中华文明最令人依恋的时光，体验那华盛到极致背后的危机。这是一次惊心动魄，令人伤感，还能让人有所警醒的汗青怀旧之旅。
介绍任何一个去西安的人，带上《长安十二时辰》去观光。
本文刊于2017年5月9日《文报告 笔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