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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不朽,是一堆顽石(5)

2018-12-04 07:19:53 网络整理 阅读:51 评论:0

而无论是雄辩滔滔或情话喃喃,无论是风琴的圣乐起伏如海潮,大理石的听众,今天,都十分安宁,冷石的耳朵,白石的盲瞳,此刻都十分肃静。游客自管自来去,朝代自管自轮替,最后留下的,总是这一方方、一棱棱、一座座,坚冷凝重的大理白石,日磋月磨,不可磨灭的石精石怪永远祟着中古这厅堂。风晚或月夜,那边的老钟楼当当敲罢十二时,游人散尽,寺僧在梦魇里翻一个身,这时,石像们会不会全部醒来,可惊千百对眼瞳,在暗处矍矍复眈眈,无声地旋转,被不朽罚站的立像,这时,也该换一换脚了。

因为古典的大理石雕像,在此地正如在他处一样,眼虽睁而无瞳如盲。传神尽在阿堵,画龙端待点睛。希腊人放过这灵魂的..,一任它空空茫茫面对着大荒,真是聪明,因为石像所视不是我们的世界,原不由我们向那盈寸间去揣摩,妄想。什么都不说的,说得最多。倚柱支颐,莎翁的立姿,俯首沉吟,华兹华斯的坐像,朱艾敦的儒雅,米尔顿的严肃,诗人之隅大大小小的石像,全身的,半身的,侧面浮雕的,全盲了那对灵珠,不与世间人的眼神灼灼相接。天人之间原应有一堵墙,哪怕是一对空眶。

死者的心声相通,以火焰为舌,活人的语言远不可接。

所以隐隐他感到,每到午夜,这一对对伪装的盲睛,在暗里会全部活起来,空厅里一片明灭的青磷。但此刻正是半下午,寺门未闭,零落的游客三三两两,在厅上逡巡犹未去。

也就在此时,以为览尽了所有的石块,一转过头去,布雷克的青铜半身像却和他猛打个照面!刚强坚硬的圆头颅光光,额上现两三条纹路像凿在绝壁上,眉下的岩穴深深,睁两只可怖的眼睛,瞳孔漆漆黑,那眼神惊愕地眺出去,像一层层现象的尽头骤见到,预言里骇目的远景,不忍注目又不能不逼视。雕者亦惊亦怒,铜像亦怒亦惊,鼻脊与嘴唇紧闭的棱角,阴影,塑出瘦削的颊骨沉毅的风神。更瘦更刚是肩胛骨和宽大的肩膀,头颅和颈项从其上挺起矗一座独立的顽岗。先知就是那样。先知的眼睛是两个火山口近处的空气都怕被灼伤。惶惶然他立在那铜像前,也怕被灼伤又希望被灼伤。于是四周的石像都显得太驯服太乖太软弱太多脂肪,锁闭的盲瞳与盲瞳之间唯有这铜像瞑目而裂眦。古典脉脉。现代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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