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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周兴 | 以创造抵御平庸——后哲学时代的文化主题

2019-10-13 17:27:42 暂无 阅读:969 评论:0

很愉快到贵校演讲。列位知道,我以前首要是做海德格尔研究和翻译的,如今还在做一点,近几年来也做尼采翻译和研究,如今又涉及艺术哲学,首要是造型艺术方面的理论商量。海德格尔—尼采—艺术哲学,这是我正在做的三块,可谓三大块。所以,我差不多是我们绍兴人讲的“三脚猫”,就是什么都想弄一点,什么都深入不了的一类。在专家时代,如许的做法其实是不算高妙的。

我今天讲的主题是“以缔造抵当平庸”。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标语,但我要到最后才能来讲。先要讲讲副题,即所谓“后哲学时代的文化主题”。我大略设想了如下讲法:

一、所谓“后哲学”意味着什么?

二、后哲学时代的文化主题:艺术与政治。

三、现代艺术的政治动因:以缔造抵当平庸。

需要预先声明一下,我今天讲的内容照样不成熟的,个中有些设法和看法,我本身也还在琢磨傍边,尚未形成必然之见。今天我斗胆把它们端出来,意图是要跟人人商议,求教于人人。

孙周兴 | 以创造抵御平庸——后哲学时代的文化主题

一、所谓“后哲学”意味着什么?

讲“后哲学”不是要赶时髦,我们是要用它来集中描写时代精神文化的变局和处境。简洁说来,当尼采在19世纪80年月传播“天主死了”时,就能够说哲学和..的时代趋于终结了,就能够说“后哲学”了。这一点尼采心里十分清楚。尼采把虚无主义者所否认的欧洲文化传统的焦点认识为如下两个根基成份:一是以Ontology(存在学/本体论)为焦点的柏拉图主义的“素质世界”(存活着界),二是以Theology(神学)为焦点的基督教的“神性世界”(幻想世界、该当世界)。尼采也准确地看到了这两个世界之间的交互关联,以及存在学/本体论与神学之间互相交错的关系。是以,当尼采说“天主死了”时,贰心里想的是不只是基督教世界的没落和基督教崇奉的式微,而是上面讲的这两个世界的溃逃,是后哲学与后..时代的到来。

的当地舆解“后哲学”,我认为还必需采纳马丁·海德格尔的设法。海德格尔是堂堂皇皇地提出“哲学的终结”的,那是在1964年,但实际上,他从1930年月就已经有此设法了。海德格尔很狡滑地把“后哲学”或“哲学的终结”认识为哲学之或者性的完全施展(“完成”)与哲学不再是将来的决意性的思惟体式(“竣事”)如许一个看似矛盾的局势:一方面,是哲学经由科技-工业-贸易的周全扩散,成为全球人类的根基思惟要素,就此而言,我们这个时代无疑是“最哲学的”时代了;另一方面,则是哲学正在失去对实际的组织和划定能力,以及对将来的前瞻力量,活着界多元文化中将生成一种或多种非哲学的思惟样式,组成与哲学的竞争和并存。我们认为,海德格尔这种设法是合乎实情的,它避免了那种把“后哲学”简洁地看作“哲学垮台”的粗鲁作派。哲学怎么或者“垮台”呢?按尼采的说法,我们每小我早就都是“理论人”了。

换句话说,以哲学为主导的文化正在一种“辩证”的意义上睁开:一方面,它施展出本身的悉数或者性,经由全球化而得以活着界局限内实现,经由手艺-贸易在人类所有的生活范畴里获得了成功,能够说,今天全人类都被“哲学化”了;另一方面,恰是因为这种周全睁开,哲学自己却走向衰落了,逐渐隐退了,其论域络续被吞食,其表达体式络续受倾轧,其将来性日益萎顿——可谓盛极而衰!

所谓“后哲学”意味着西方手艺工业的全球性胜利,除此之外,它也意味着一个文化时代的终结,一个我甘愿称之为“哲学政治时代”的终结。我们知道,在尼采所谓的“希腊悲剧时代”之后,哲学-科学-理论就成功地胜过了早期的艺术文化,成为占居优势的文化形式,响应地发生了一批苏格拉底式的“理论人”。我所谓的“哲学政治时代”起头了,而柏拉图的《幻想国》恰是这种“哲学政治”的标记性产品。中古时代今后的欧洲文化中到场基督教神学一支,是以或许更应该被称为“哲学-..政治时代”了,但因为稀奇在近代,基督神学越来越被哲学化而成为理性神学——也恰是在此意义上,尼采把基督教称为“公众的柏拉图主义”——,所以,“哲学政治时代”的说法依旧是能够成立的。

“哲学政治”虽然是一个笼统的表达,它的焦点是“观点/理念先行”,用尼采的话来说是“柏拉图主义”,用20世纪哲学批判的话来说就是“素质主义”了。无论是古典政治幻想照样现代民主轨制理念,都具有“素质主义”的内核,都是一种哲学的轨制设计。不外,当我们说“哲学政治”的终结时,我们依然要重申海德格尔的看法:此“终结”并非垮台,而是充裕的睁开和完成。

二、后哲学时代的文化主题:艺术与政治

“哲学的终结”是20世纪所有“终结”表达中最基本的表达。如前所述,“后哲学”或许“哲学的终结”表明,哲学不再是独一的、独尊的、具有指向将来或者性的划定性力量,正在生成其他思惟、文化、商议的形式,而时代性的主题也正在切换中。若是说曩昔时代的文化主题是“哲学与..”,那么,我们差不多已经能够确认:今天的时代文化主题已经切换了,切换为“艺术与政治”了。我们仿佛也已经能够说,“哲学政治”的时代曩昔了,“艺术政治”的时代正在酝酿中。

与在座大部门听众一般,我也是做哲学的,当我说上面这番话时,我当然是知道它的意义和后果的——那是一个会严重影响我小我生活的判断。

几年前,现代德国艺术家里希特(Richter)传播:“在哲学家和教士们的时代终结之后,我们艺术家的时代到了”。我其时很不认为然。我是在杜塞尔多夫书店里看到这句话的,出了书店,走在陌头,我跟哲学家同伙彼得·特拉夫尼(Trawny)传授商议了里希特的宏论,我们最后都不认为然。其时我认为,若是哲学和..归于终结,那么,艺术也将没落。尼采和海德格尔的文化幻想就是如许的:哲学与艺术应该共生共荣,形成差别化的互为合作的友好关系。尼采之所以认为希腊悲剧时代的文化是最好的,就是因为在他看来,悲剧艺术与悲剧哲学相得益彰,形成了史上最佳的文化生态。

我们都记得黑格尔的有名断言:艺术的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这就是令后世计较不休的“艺术的终结”命题。必需看到的是,黑格尔讲这个话时,恰是哲学和..的鼎盛期,能够说“哲学政治”登峰造极之时。黑格尔对此断言的论证是一种典型的柏拉图主义,在他看来,与..和哲学比拟较,作为“理念的感性展现”的艺术处于较初级的阶段,属于需要被超越、并且已经被超越的阶段。我想,黑格尔断没有想到,在大约两个世纪之后,艺术居然有了传达和示意观点的功能和力量(这种艺术依然是“理念的感性展现”),而传达观点(理念)的艺术不光不是初级的,而却是成了主流,成为根基的和高级的。

艺术无所不为,政治无所不在——我甘愿如许来描述现代艺术文化的状况。我们也能够说:“哲学政治”终结之际,“艺术政治”登场了。

20世纪,稀奇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今后的文化状况和走向能够为此作证。战后德国哲学除了后期德海德格尔的玄秘之思外,已经没有纯哲思的势力了,更多的是一些区域(局部)性的社会政治哲学研究,纯哲思已沦于哲学史研究之中。而在法国战后开展的以“解构”和“差别”为标识的思惟活动,生怕也还谈不上纯粹哲学的推进。这种激进的思惟活动更多地是艺术(艺术政治),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纯粹哲学了。

与之相反,与并不十分热闹的战后法国艺术比拟,战后德国艺术却呈现出畅旺蓬勃之势,也正好与德国哲学的弱势形成强烈反差。稀奇是波伊斯(Beuys)之后以“新示意主义”为代表的德国现代艺术,形成了欧洲现代一道最亮丽的文化景致。我们甚至能够说,在战后德国,哲学被艺术化了,哲学被艺术占有了;而在战后法国,艺术被哲学化了,艺术被哲学占有了(这同样也是艺术主题的突现!)。这真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倒转,值得我们深思。

我们说后哲学的文化主题成了艺术与政治,这在现象上的示意是:社会实际的“泛审美化”和“泛政治化”。如今,稀奇是从20世纪下半叶以来,稀奇是经由图象序言和各类造型手段,艺术越来越成为布衣的、平常的、遍及的,越来越渗透到实际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同样借力于各类电子视听手段,而且经由在20世纪完成的全球性教育布衣化,政治已经不再是显贵政治,不再是少数人的政治,而是日益成了全民政治,成了“每小我的政治”。——这两大现象,我们离别称之为“泛审美化”和“泛政治化”。

在理论形态上,艺术与政治主题则示意为:政治哲学的鼓起和艺术哲学的突现。这一点似乎已经用不着我稀奇来解说和论证了。

三、现代艺术的政治动因:以缔造抵当平庸

至此我们不得不面临至今依然聚讼纷繁的现代艺术。比来几年来,我小我对于现代艺术的立场发生了一个主要的转变,能够说从不认为然改变到正视、甚至一定的立场上来了。以前我对于现代艺术是没有几多好感的,甚至于是不怀好意的,也做过讪笑奚落的勾当。如今我更甘愿认为,我们无权对现代艺术作拒斥的和消极的亮相——在物质情况和人类心智状况发生了深刻转变的今天,简洁地否认现代/现代艺术,以及艺术家们在观点、材料、样式和技能等方面的索求,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试问:物质情况的转变自己岂非不是艺术厘革的动因吗?艺术岂非不该该积极回应时代物质和材料的转变吗?20世纪的物质情况是由手艺提高来划定的。飞机、电视和收集或者是在20世纪接踵显现的“三大件”,它们离别在20世纪的早、中、晚期显现,深刻地影响和改变了人类的根基经验体式,好比距离感、空间感、图像经验和视觉经验,等等。蔡元培昔时到德国留学,与我客岁去德国访学,德国仍然是万里之外的德国,但距离和空间的经验却已经完全两样了。我老外婆久住高山上,心智未受过文明世界的规范和塑造,下山后看电视,居然把我们人人喜欢的西洋电视美男说成“见鬼了”,实在让我大吃一惊!

现代艺术自己是对手艺时代急剧转变的人类经验的表达。在这个意义上能够说,现代艺术的问题也是手艺的问题,是由手艺动员起来的问题。

在艺术划定性上,现代艺术周全推翻了传统的艺术界说。传统的美学或艺术哲学有三个根基的考查维度,即poiesis(创作)、aesthesis(美感、感知)、catharsis(陶冶、净化、渲泄、卡塔西斯),由此可引出艺术哲学的形而上学原则、美感原则和道德主义原则,它们实际上也成了我们平常审美经验的原则。而就古典艺术哲学(诗学)的艺术概念来说,稀奇是在希腊人的techne(艺术)懂得中,我认为有三项根基划定:一是“临摹”(敬畏和尊敬);二是“立异”(真理的揭示);三是“手工”(艺术即手艺)。这三项根基划定是古典(传统)艺术概念的三个根基元素,弗成或缺。在学理上,“临摹”是一个创作存在学/本体论意义上的姿态承诺,传达的是人对于天然(事物)的敬畏和尊敬立场;“立异”一说固然平时,倒是艺术之为艺术、作品之为作品的基本划定性,因为艺术是真理(aletheia)发生的根基体式之一;而所谓“手工”,并不是说艺术就是工匠行为,而是说艺术首先是身体性的,是身体力行的,老是与“手”相关联的,而不是观点性的。

经由现代主义艺术的预备,现代艺术周全背弃了上述艺术划定性。经由雄厚的艺术缔造,经由多彩的艺术作品,现代艺术竖立了几个前提预设,它们是有某种政治意义的,是以能够说是几个艺术政治的预设。

其一、人人都是艺术家。这是德国艺术家约瑟夫·博伊斯的一个标语。博伊斯对于战后德国文化和德国精神的重振意义重大,对于现代艺术的影响无人能比。博伊斯的艺术是所谓“通感艺术”,强调艺术运动的综合性,试图打通各类感受(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与意识——这仿佛是19世纪的瓦格纳“总体艺术”观的持续。他喜欢动用的材料是油脂、毛毡、动物、石头之类。他不只成长了打破材料限制的装配艺术类型,并且强调艺术行为的瞬间性和干涉性(事件性),开创了行为艺术和社会介入艺术。人人都是艺术家,必需施展每小我身上的缔造性(艺术性)——这是博伊斯艺术运动的政治念头。“人人都是艺术家”是对传统艺术界说的解构,也是对艺术概念的彻底扩展。博伊斯对于人类的缔造布满决心:生活自己就是缔造,“世界的将来是人类的一件艺术作品”。

其二、艺术无所不为。为何只有颜料、纸质、石优等才能成为艺术材料?为何现制品不克成为艺术作品,不克成为审美对象呢?凭什么呀?我们凭什么说这个是作品而谁人不是作品呢?这尺度是谁设定的?尺度是恒定不变的吗?首先是法国艺术家马塞尔·杜尚,他把一个小便器搬到美术馆展出,立名为《泉》(1917年),实际上是以某种激进的体式打破了传统艺术概念,稀奇是废除了艺术品与现制品之间的界限。此后,现代艺术冲破了序言的限制,天然的、现成的、人工的、电子的,无论什么材料和序言都能够用于艺术创作。后来的博伊斯以加倍稳重、然而也加倍革命的体式推进了这个观点。现代德国艺术巨匠安瑟姆·基弗(Anselm Kiefer)固然属于所谓“新示意主义”,首要是做架上画的,但他在材料方面倒是十分隔放和革命的。

其三、“做”观点比“想”观点更有力量。现代艺术自发地承担了示意和传达“观点/理念”的义务,艺术中的观点成份越来越雄厚了。观点不光是用来“想”的,而更是“做”出来的。从“想”到“做”,这也相符马克思之后的现代哲学的总体动向。在这方面,我甘愿认为,现代艺术其实又做了一个根基预设:与传统的文字序言比拟较,用造型和图象元素来示意观点是更有力量的。在此预设下,传统哲学的地皮被切割了,被移交给现代艺术。艺术家基弗竟然声称本身是探究“根基元素”的。在客岁出书的访谈录《艺术在没落中升起》中,基弗集中商议了五大“根基元素”,谓“火、水、气、土、空”。这是令人惊讶的——哲学被艺术化了,天然也能够反过来说,艺术被哲学化了。

其四、以缔造战胜平庸和同质。这是最后一点,也是基本之点。现代艺术的鼓起决不是凭空而来的,它既有物质前提变迁的动因,也有响应的社会政治前提转变的根蒂。稀奇是在20世纪,手艺-工业-贸易在全球局限的扩展为全球民主轨制供应了基本性的包管。然而,民主政治的毛病也日益彰显出来:弗成避免的民主轨制也带来了文化平面化和生活平庸化的难题。恰是看到了这一点,昔时尼采竭力否决民主政治;而追随尼采,鲁迅把民主和革命的幻想认识为多数人的虐政——这位“中国的尼采”的典型说法是: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今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酿成了奴隶的奴隶。我认为,高举缔造旗号的现代艺术,实际上是为本身设定了一个合乎时宜的政治方针:以遍及的缔造战胜平庸,从而为同质化的民主轨制纠偏。

孙周兴 | 以创造抵御平庸——后哲学时代的文化主题

四、结语

让我们最后来总结一下。统治文化史2500年的主流文化形式——哲学和..——已经衰落了,它们的时代竣事了,或许更正确地说,它们的时代正在竣事中,正在让出地皮,而艺术的力量正在勃兴中。这种正在蓬勃鼓起的艺术老是与政治结盟,老是有着政治的诉乞降动因。取代哲学与..,艺术与政治正在成为我们时代决意性的命题和课题。艺术,我们所说的现代艺术,恰是对民主轨制系统的一个批改——艺术的使命在于以缔造抵当平庸和同质。艺术政治的力量正在于此。

或问:这是现代艺术的一个新神话么?现代艺术推翻了传统艺术概念,冲破了艺术与哲学的界线,是不是意味着一种新文化类型的发生?那又是何种新文化?——这些都照样未解的、正在生成中的问题。或许,尼采昔时的期许仍然是对的:将来的高人,新的艺术家和新的哲学家将是一个全新的类型,是“艺术家-哲学家”类型。或许,我们不妨反复博伊斯的话,世界的将来是人类的一件艺术作品。

本文为孙周兴传授2012年3月28日下昼在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12年5月24日下昼在广州中山大学哲学系做的演讲。原载《文报告》2012年6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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